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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頭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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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頭七

斯人已逝,生者如斯。

風輕妄身體微微顫抖,顧今月心道他未免也太激動了。轉念一想,或許自己失憶這段時間對他的防備同樣也影響著他,他也在不安,只不過在她面前不會表現出來。

她心裏愧疚感驟然達到頂峰,擡起雙手安撫性地在他背脊從上到下移動,還無意識蹭了蹭。

嬴風渾身一震,這是顧今月醒來第一次主動向他示好,以往兩人的親密接觸都是他主動,甚至帶有逼迫的意味,她是無奈順從,是強.權下的不得已而為之。

他為顧今月的主動生出莫名的感動,但一想到她夢裏的內容又恨得咬牙切齒。

兩人相擁片刻,顧今月後面被摟得快要窒息,他才不舍放開。

“我失態了,”風輕妄道歉,他柔聲道:“那時候你還小,看見一大片荷花池就鬧著要去找蓮子吃,誰勸你都不管用。我拉著你走上一圈,你眼睛直勾勾盯著裏面的荷花,我想摘一朵給你,你還生氣不許我碰。”

顧今月笑道:“原來我小時候這麽霸道。”

風輕妄也笑,眼神微楞,聲音悠遠:“可霸道了,你說以後這一片結的蓮蓬都是你的,誰也不許擅自拿走。”

年幼的嬴嵐和顧今月手拉手,繞著禦花園南邊的荷花池一路說說笑笑,誰見了都得說一句金童玉女,佳偶天成。

假山石後的嬴風只能從縫隙間看著二人漫步進荷花深處,時不時傳來顧今月嬌嬌軟軟的歡笑聲,脆生生喊著嬴嵐“三哥哥”。

熱鬧是他們的,而他只有一個孤零零的東宮。彼時戚貴妃大權在握,三五不時找借口將母後留給他的人一一遣走,安插自己的耳目進來,嬴風年弱,吃了不少苦頭。

他一直等到顧今月和嬴嵐肩並肩離開才返回東宮。他想,總有一天他會是唯一牽著她的人。

“你怎麽了?”顧今月見風輕妄雙眼沒有焦距,似乎在想什麽。

“沒什麽,就是想起你以前了。”風輕妄硬扯了個笑容,淡淡道:“南苑那邊有個荷花池,現在過去景致正好,不如去散散心,你一直躺著也不利於養病。”

像是迫不及待似的,風輕妄即刻喚來碧柔陪她前去觀賞,慎重叮囑要照顧好她,又接過藕荷色的薄披風給她親手系上。

他身材高大挺拔,兩人相對而立時顧今月只能將將看見他棱角分明的下頜和不斷滾動的喉結。

“湖邊風大,也別走太久。”風輕妄手有些抖,系了好幾次才系上。

他低頭在她額間輕啄一下,溫聲道:“我還有事要處理,晚上才能回來,今日就不陪你賞花了。到時候結了蓮子我們再一起去摘,保準讓你玩個痛快。”

顧今月察覺他眼神飄忽,心不在焉,猜想應該是生意上遇到了麻煩事。她沒有多問,對他嫣然一笑便轉身出了們,款款往南苑走去。

嬴風臉上的淺笑一直維持到顧今月的背影消失在西苑門口的轉角處,等到確認她聽不見任何動靜後,他嘴角笑意倏地冷了下來,面無表情。

“砰!”

一聲巨響,嬴風擡手便把一桌子菜掀翻,盤子,小碗連同上面未動的佳肴統統跌碎在地。

下人們聽見動靜連忙進來查看,瞄見主子滿臉戾氣,眼眸中兇光畢露,他腳下一地碎瓷片,趕緊低頭下跪,默不作聲。

太子生氣的時候最好別發出任何聲音,否則他會讓你永遠發不出聲音。

“把東西收拾幹凈,恢覆原狀,不要讓夫人發現一絲端倪。”

嬴風冷冷丟下一句,喚來從三,兩人大步流星朝門外走去,往皇宮內趕。

今日是“顧今月”的頭七,他的好弟弟嬴嵐找不到她的屍首,便在自己宮內設了個簡單靈堂,以告慰未過門妻子的在天之靈。

嬴風內心冷哼,他也配。

*

景越宮內,嬴嵐摒棄往日常穿的藍袍,素縞麻衣跪在圓蒲團上,眼眶微紅。

戚貴妃在旁邊哭著罵他:“她還沒嫁給你,你就為她披麻戴孝,傳出去以後怎麽娶其他人!”

嬴嵐充耳不聞,神情麻木低著頭。

戚貴妃心中氣極,她已收到父親事成的消息,早就篩出幾家高門貴女預備做自己兒媳婦,只等顧今月死的這陣風頭過去後就要張羅兒子的婚事。

誰料這死心眼的孩子聽說那姓顧身亡的消息後痛不欲生,竟昏死過去,緩過勁兒來後還要為她守節一年,今日還在這裏開設靈堂以正妻之位祭奠她。

收到消息後她趕緊過來阻止,要是走漏了風聲,誰還敢把自己的嫡女嫁給他。她要動手拆靈堂,嬴嵐拼死阻止,甚至拿刀自戕威脅她。

戚貴妃正氣得肝疼。

“太子殿下到。”

戚貴妃面露凝重,太子來這裏做什麽,莫不是來看笑話的?嬴嵐充耳不聞,一心只有眼前的牌位,手裏攥著這些年來與顧今月魚雁往返的書信。

嬴風穿著明黃色的太子冕服緩步走到靈堂前,威儀甚重。戚貴妃向他行禮,他微微頷首,遣人去拿了一炷香點燃。

嬴嵐這才如夢初醒般側頭仰望太子,他雙眼通紅,喃喃道:“太子殿下。”

嬴風可有可無地嗯了一聲,等了好一會兒,不動聲色地抖了抖手。一節燃盡的香灰剛好落在嬴嵐拿著書信的手腕上,燙得他驟然松手,一疊紙掉在地上。

不等嬴嵐伸手,嬴風先彎腰拾起,神色淡淡。

戚貴妃看見太子的第一時間就在想他來的目的,莫不是想來給嬴嵐扣上有亡妻的帽子,讓他以後無法娶到好人家的女兒。她心裏急得上火,狠狠瞪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嬴嵐,若不是他多事,現在怎麽會讓太子抓住把柄。

“太子殿下,”嬴嵐完全不理會戚貴妃,巴巴朝嬴風伸手,落寞道:“還請還給我罷。”

嬴風垂眸看著他,手卻紋絲不動。

嬴嵐疑惑不解,又叫了一句:“太子?”

嬴風恍然回神,淡淡道:“三皇弟節哀。”

嬴嵐紅了眼,低聲道謝。

誰料嬴風話音一轉,冷冷道:“皇宮禁地,你擅自開設靈堂,沖撞龍氣,罰你禁足半月。”

嬴嵐想爭辯什麽,對上他冷漠的眼後閉上嘴。

嬴風走到火盆邊,隨意一扔,那一沓書信便燒了起來。

“不!”嬴嵐雙目圓睜,奔潰大喊:“不要!”

他想起來搶走東西,卻因為跪得太久雙腿酸麻,頹然跌了回去。戚貴妃趁機使眼色著人按住嬴嵐,不管嬴風目的是不是雪上加霜,這次他算是無意中幫了她一把,她要絕了嬴嵐的念想。

嬴嵐的哭喊,哀嚎,戚貴妃的低吼,呵斥,這一切都與嬴風無關。

他事不關己站在一旁,待那堆紙燒得只剩下灰燼順手插好香,擡步離去時路過嬴嵐,拍拍他的右肩淡淡道:“斯人已逝,生者如斯。”

嬴嵐和旁邊一眾人等,包括戚貴妃在內都楞了片刻,屋子裏出現了短暫的寂靜,他們無一不大吃一驚,內心暗嘆一向冷清寡淡的太子竟然也會出言安慰。

嬴風甩下一屋子的吵吵鬧鬧,心情稍微好了點。路過禦花園那邊,荷花開得正茂盛,紅的,粉的,白的爭奇鬥艷,煞是美麗。

停下來凝視半晌,內務總管笑著奉承道:“太子殿下,今年荷花開得格外茂盛,是否需要奴才在那邊臨湖水榭布置一二,您可以好好觀賞。”

嬴風斜眼看了他一眼,令他背脊發寒,笑容凝固。

他眼神銳利如劍,涼涼道:“給孤把這荷塘填平了。”

“啊,全部填了?”內務總管面露驚慌,似乎不敢置信,這荷花池可有百畝之大。

“聽不懂?”嬴風淡然道:“那就找個聽得懂的,你就去填塘吧。”

“聽得懂,聽得懂,奴才馬上填!”內務總管跪在地上指天發誓:“明天,不,今晚就能完成!”

他的嗓音尖得仿佛能刺穿人的心臟,其他人聽得紛紛皺皺。

嬴風冷哼一聲,快步離開。

內務總管一直跪到看不見太子身影才敢起身,立刻捏著嗓子指天尖叫:“來人,給咱家把這湖立馬填了,誰敢偷懶,拉出去填湖。”

*

宮內正為一池荷花鬧得人仰馬翻,宮外京郊附近,顧今月正沿著湖邊愜意地散步。

夏風習習,荷葉翻滾出一層又一層泛白浪潮,將荷香送至岸邊,染了他們一身。

顧今月指著嫩綠的蓮蓬調笑道:“這些都是我的?”

碧柔聽後捂住嘴跟著笑,打趣道:“別說這荷花,便是這院內所有的東西都是夫人的,若是夫人有看上別的東西,主子定會不惜一切代價為您取來。”

經過這幾天相處,下人們都知道顧今月是個好伺候的主,待人和善寬容,從不打罵呵斥奴仆,連太子在夫人身邊脾氣都好了不少,殺人的頻率急劇降低。碧柔性子本就活潑,便大著膽子和她開玩笑。

顧今月聞言臉上一紅,羞赧道:“我也沒什麽想要的。”

碧柔見好就收,若是真的惹得夫人在太子面前拘謹起來,他們可吃不了兜著走。

走了半天顧今月渾身熱得慌,暑氣沿著披風竄上頭,熏得人暈乎乎的,一個踉蹌差點摔下池塘,嚇得一眾人等心驚膽戰。

得虧碧柔一直密切關註著她,察覺出她腳步不穩,立即沖上前一步撐住她手肘,又連忙拉著她離開池邊。

顧今月無力地靠在她肩上,腦袋一陣陣發暈。

“夫人,夫人,你怎麽樣?”碧柔急得上火,萬一人有個什麽差池,太子一怒,伏屍百萬不止是說說。

顧今月閉著眼,臉色發白,思緒陷入混沌,嘴裏無意識念叨著什麽。

碧柔湊近一聽,肝膽俱裂。

明明身處炎炎夏日,後背還沁出一層薄汗,她卻登時宛如落在寒冰之中,凍得牙齒發顫。

只因夫人嘴裏說出的名字。

“三哥哥。”

作者有話說:【]  】

嬴風:晦氣,看孤都給你燒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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